教室中的角色教室中的角色 陈豪毅——台东县和平国小
在我新接一个班级,将第一步踏入教室时,通常会有两个情形,一个是学生乖乖的坐着等着你,没有任何的杂音,他们屏息着,等待一个将来要与他们相处的特殊角色─教师;另外一种情况就显得混乱点,大家自顾说着假期的生活,或站着不知在做什么,感觉就像是等菜上桌,等我一进场,他们又不自觉的组织起来,产生一种骚动来回应我的现身。我比较喜欢后者多一点,至少我还有机会瞥见他们最真实的表情,他们吵杂,不受其他人影响「表达」自己,他们的表情雀跃似乎在「期待」什么新生活;他们说着笑话,互相调侃彼此,展现「幽默」感;他们玩着新的游戏,肯定是「尝试」过后的新玩法;他们告诉好朋友新的发现,「分享」他们喜爱的事物。我不喜欢前者的原因正是如此,在我步入教室地板前,他们就大多是这样了。他们害怕表达自己,怕说了错误的答案;他们安静,因为他们宁可无条件的安静也不要触犯了规训(discipline);他们知道要做什么,但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们缺乏自信,不敢举手发问;他们习惯将环境维持现状,不喜欢去破坏和创造;他们无法分享想法,因为那似乎对学习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你也许会问,这样的教室真的存在吗?但我觉得你更应该问,这样的教室好在哪里?这只是两种对比的情况,实际上的教室,可比这些描述复杂多了。
一、不健全的社会
一间教室,也许很多教师都会形容它为「一个小型的社会」,我百分之百认同,但我也必须承认这是个不健全的社会。姑且不论这个社会缺乏什么东西,但是,在人的角度上来看,这根本不合常理。老师帮学生授课,准备教材,担心孩子考不好,或者无法在下个学习阶段进到好的学校,讲光抄的时代或许过去了,但是迎来的仍然还是一个输入输出单一化,一条肠子通到底的教育环境,因为我们无法预知未来,所以仅仅守住成绩即可,完成作业为重,这或许仅仅只是个餐厅,消费者点菜,服务员上菜。
教师和学生,他们在教室里仅仅只是两种人。但是最大盲点是,这两者互动关系过于形式主义、僵化,他们这两种人守住自己的身分,是一种向内的机械式运作,老师有老师的职责、学生有学生的本分,大家一起安份守己。很少人去谈教室里的权力关系,但是实际上权力在教室无所不在,既然是权力关系,我们就必须从角色(role)开始谈起。
首先,在权力底下,学生是缺乏安全感的,在课堂里看同一本书,就是和在家里看不一样。为什么?因为,是老师指派的,同时也是必须丢出成果的,不管是心得、作文或学习单,我们老师从来很少以「无目的的目的」去开拓学习的开放性。这是极为简单的「主动─被动」的权力结构,对于一个需要学习动机的学生来说,老师站在讲台,学生坐在椅子上听讲,是一个早已被证实无效的教学方法。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许多小学存在已久的讲台已经逐渐被撤除了,然而,那个象征着权威时代的平台虽然被撤除了,但是威权仍在。我提用康德美学理论所谈的「无目的的目的性」并非是意图消灭教育的动机,而是强调审美的「无利害关系」,真正的学习,难道是因为想要获得某种东西(成绩、奖品、学历),而前进的吗?然而怎么做,仅只是心境的转换,老师也需要学习,我们如果想学某种东西,老师和学生可以一起探索,设定目标后一起前进,让教师和学生成为伙伴、互助者。 所以,就学习来说,如果一个社会能学习呢?我们可以怎么做?答案是,不只学生要学、老师要学、学校也更应该要学。在此我们必须拆解上述教学者的主动权,如果一名教师对教学很负责任,将教科书教完,将评量测验完毕,提供分数给学校和家长,请问主动何在?倘若教师只是依赖口说、依赖教科书、依赖分数的涨幅,那么主动性永远也不会出现的。这种关系只不过是「互被动」(interpassivity),意思是,不管学生和老师多么努力,或者多么的萎靡,学习的意义早已经被狭隘定义了:国语、数学考高分;完成教科书中的题目。造就的斐然绩效是,学生没有兴趣、考试机器、厌恶阅读。因此,我们如何在这个小社会中建造「互相主动」的关系,让学生在学习中练习独立,自己能够独立阅读、独立发表想法、独立设计、组织、领导,这才是教育者的工作,让他们走向独立而展现自己的道路上。
二、设计:创造角色
长期以来,我们时常关注老师怎么教,大量的创造方法;同时,教育部面对社会多元的需求,将大量的议题丢入教学现场。老师要教一堆东西,学生要学的也是一堆,哪来的空间去创造角色呢? 首先,我的观点是,教育者必须要先能够掌握教材,在一定限度上自己透过设计教材、编选学生学习的主题,并且了解学校环境和学生的生活,将教科书以往的工作移到自己身上。我们必须能够先自己摆脱依赖,掌握媒材,才有可能创造,并且驱动教室中那些对世界懵懵懂懂的小个体。再来才是学生如何学,将学习的重点放在学生学习路径的创造上,你才有可能帮他建立学习成功的战绩,因此,问题是,学生的差异如此之大,你如何去掌握呢? 正是因为无法掌握课室里每个不同的差异个体,因此更不需要去强硬的介入和取代。学生拥有他自己的剧本,所以身为教师,必须去给予学生扮演角色的权力,尽管他会很慢,但是你必须给他工作,这种工作不是只把书读好,他更大的关键是练习独立。
如果你有机会看到小孩自己玩扮家家酒你就会明白,他并不是扮演,而是「发作」(act out)。让学生发作的意义是,让他摆脱以往教师在场所引起的害怕、约束、规定等等的束缚,给孩子空间和时间去发挥,那么它就能够自己动起来,而且实质上还是一种自力演绎的艺术行为。
教师的工作应该是,搜集和处理数据;设定目标和矫正方向,针对每个学生的反应和眼神,去给予他所认为不可能胜任的角色。别管进度了,如果你想要跟着他们有意义且快乐的前进,那么一开始的设计工作很重要,确立一个主题,让孩子在里头自己找寻目标。我的意思并非要孩子抛弃识字、放弃算数基本的技能,而是让他们明白你的理念,跟着你的风格一起去挑战。试问,一个考高分的孩子和一个能大方表现自己想法的孩子,哪一个会得人喝采,哪一个更有机会在未来,在一个教师所不知道的未来中,得到一个在未来「被发明」出来的工作呢? 所以教师的解决现实困境的方式是去「设计」,虽然这个词一直以来都被归类在美术学门,一个被认为没有钱途的工作领域,或是一直以来都被认为,如果没有美术天分,就没有机会的学门。但是,教师难道不应该是个设计师,难道应该等待新的教科书出版或教育部颁订新法规后才能工作的人?难道针对环境所设计的学习单没有教师的一点想法?设计不应该被用错地方,不应该只是为了表面的形式给定义。事实上,我真切的认识到,有许多教师创造出超厉害的教学设计,他们所规划的活动和课程,不仅好用也有效。然而我们更应该组织起来,而且了解学生的学习并不是完成教师的安排,而是要延续、开拓学生自己的可能性。
所以学生的角色有什么可能性?教师设计的方向应该如何?是需要重新斟酌的!首先,教师的设计必须要让学生能自己动手,而非单纯只是用耳朵听讲,用眼睛观看。如果你要教学生一公亩地的大小,你可以怎么设计?何妨让学生动手在操场丈量,让学生自己标示一公亩的大小,让他告诉你一公亩有多大。在这种想象中,学生可以是丈量者、组织者、规划者、发言人,而常常在台上说话的老师们不要努力错了方向,让他们知道你要看见什么,下达指令、规划工作内容,这就是设计。
在教学现场,学习目标必须划分的很详细,比如你要让学生认识新词,你可以请学生上网找图片来说明新词(目标:搜寻、判断),你绝对有能力教他制作简报(目标:信息技能、编辑能力),给他时间介绍他的报告(目标:口说表达、舞台、自信)。方法皆有可能,但总比教师用嘴巴讲好,总比用教科书厂商给的光盘来的真切。学习目标详细且必须具有总体性,因为总体性的意义是跨领域连结的建立,至少让知识的认知路径不再被学科切分。
三、角色的可能性
从群体的角度来看学生,如果单纯将学生设定为观众时,他们大多扮演的是大众(mass),如果将学生导向主动性的学习过程中,他们才有可能从教学中的使用者(user)幻变成为诸众(Multitude):容纳多种(multi)学习态度(attitude)的学习团体。它所指向的目标是小说式的情节,让每种角色发挥他的特质,尽管是配角也应该要具备它应有的生命力。教育界目前盛行的「合作学习」、「学习共同体」都是极棒的例子,它都是一种理念,而非方法,因为,每个地区、每个家庭下所组成的学生群体都极为不同,但重点是,尊重学生的多元和维持教师的创意。
从个体上来谈,学生也分为害羞内向和大胆外放等等,他们是极具差异性的,如何尊重并且协助每种差异的个体是种艺术,此差异化的教学是创造整体性(totality),背后的终极目的是认识自己(identity)。但也别忘了,老师也是有风格的,建立教师自己的风格是心灵的照料技术,专业知识永远都只是工具,我们的孩子需要不同的思考去面对不同的社会和世界,伟大的教师都是在心灵上和学生对话与辅导。
我认为,真正的学习者是能在角色上不断变换的。数字化时代、科技技术的加速进展,让学生乃至于各种社会工作都不再单一,未来的工作是多重任务(multitasker)导向的,人类的智识在泛滥的信息社会中也在进展,可以同时处理多种课题变为一种本能。因此我们如何运用多种的观察,并创造教室内多元角色的融合和混搭可以说是种前社会的游戏,更重要的是,让学生扮演好自己天生的性格, 发挥潜能。而我是这么做的:
第一:开发学生的多种学习感官
我们太仰赖视觉了,尽管阅读是获取知识的最好方法,然而我们却也从未正视过其他感官的能力。听力是很棒的学习路径,我让学生观看与教学主题的影片,让他们多听,我也让他们练习打逐字稿,它是一种藉由听,转化为文字的过程,听得懂就打的对,它的层次包括听得懂音(signifier),再来是听得懂意(content)。再者是「观看」,约翰‧博格(John Berger)在《观看的方式》中提到:「观看先于语言,孩童先会观看和辨识,接着才会学会说话」,观看的方式决定了知识和信仰的角度。我让孩子认识图片,学会描述图片,用眼睛明确而客观的说话,例如:我看到一张纸飘在空中,有个带着黑色高帽的男子,手拿着雨伞,雨伞被风吹得翻了过来....。尤其在中文里,过多的修辞与华丽的词藻取代了孩子的眼睛,他们变得不够客观,因此多有贫乏和矫情。我要告诉各位,我们不是太依赖文字,而是我们太依赖同一种解读(de-coding)路径,我们应该在教学的途径上逆转(reverse)认知的流程。想想,最有能力用图像、语言、声音和场景说故事的人是谁?是电影导演, 因为他们不断逆转其中的表现方式,使其意义不断流转,因为每个人认知世界、解读讯息的方式都不同。
因此,我的孩子们自己寻找图片,它们是「搜寻者」,必须自己学会过滤。教室里我们时常使用平板和网络,如果你没有信息工具也没关系,因为真正可以让他们学习的方式是「编辑」,学会编辑可以从报纸、杂志或任何文宣品上获得,他们也得知道美工排版对于视觉阅读的舒适感;我让他们透过影片学习,自己看影片去尝试制作小东西和多种文创作品;我们用他们在雨后抓来的蜗牛制作蜗牛食谱,亲自烹煮,它们可以是「厨师和美食品尝家」;我们在绿色主题课程中做出一台水冷气机,放在教室让大家凉快上课,它们是「自造者(Maker)」,也是材料的「搜集者」;他们自己依照主题拍照,记录生活环境和感觉,我无法取代他们任何的情绪,他们必须学会掌握和表达内心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一个仅仅只学过几堂摄影课的孩子,何以拍得像艺术家一样好,它们是天生的「摄影师」。所以,如果你还认为学生只能当观众那你真的扼杀了他们的潜能,利用角色的扮演和任命,他们可以在课堂上学的更好,而且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不是很有效吗?
第二:不断变换的「剧场」
我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最佳的教学方法,因为每一堂课室即使是同一种学科,都因为每天学生的状况和学习的回应程度,而得实时重新修正。在工具上,我使用的网络协作平台,Google云端是我最常使用的媒体,它整合了多种字处理的工具,并且能实时共同编辑和校订,我利用它同步(Sync)的优点,让大家可以在每一分钟都能够因为任务在身而随即投入学习状态当中。传统的课室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是,当我们要求学生关注在老师的演说上时,很多时候就浪费掉了学生学习的时间,因此能够共同一起工作是一种令人感到兴奋的状态,每个个体都奉献心力的现场即是「剧场」。 这种剧场观念来自于将自我脱离教学现场的观看,是我正在观看自我的试炼。
正因为这种后设的视界,让我开始凝视学生的学习状态,当他们开始玩笔、抖脚或者放空时,我知道他们已经退居幕后,和整出戏也无所关联。事实上,教学现场也有它自己的角色─空间的属性。我尝试让孩子们上台当老师,让空间改变,也许他们会僵硬地站着,因为他从没有经验练习属于自己的演说场域,因此他们当然会慌张失措,我愿意等待,我充当主持人,让他们讨论的话题周旋在兴趣和文本脉络中,你去需引起他的好奇心,教学者有必要让学生自己引导一件事情,他们自己所引发的事件让空气的氛围变化了,课室剧场的张力才能够被感知到。
教师是主持人,所以一堂课能够变成综艺节目,或者闯关活动;教学者可以是教练/师傅,所以课程能够幻变为练习场、工作坊;这些都是剧场的想法,因为你必须安排种种情节和转折点,让他们随时准备进入新的对话情境,一堂课或许不足以看见成效,但是多样试验的累积,将让学生更能随机应变,将教室内的客人一起拉上台演戏吧!在我的课室里头,有很多的尝试,有时候我设计的很完整,但学生无法百分之百完成,也有些尝试无法开始,因为时间和体制的不允许,但总算是试过了。
在种种激情和沉静后我才开始明白,教师产生了自己的经验,学生也才能从经验中验证。得到的结果也许是失败,但是这种学习方式要强调的是剧场式的过程,而非演出后的喝采。是一种艺术不是作品(Art without work)的概念,这种概念对教师而言强调的是教材的重整、规则的破除和教学风格的建立;对学生来说,是种不怕失败的心智、信心的建立和自我的现身(self reification)。或许人生总如戏,但教室中的生命是不是共同体,需要更多的冲撞和拆解能够发生,因为那是角色生命最撼人的叙事。
*陈豪毅,台东县和平国民小学教师 电子邮件:obeyrabit@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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